人在他鄉(xiāng)·打工文學擷英丨護工韓大哥
【人在他鄉(xiāng)·打工文學擷英】
(資料圖片)
原標題：護工韓大哥
李曉
深厚眼袋的韓大哥，緩緩推著劉老頭的遺體去往醫(yī)院太平間。每一個步子，他都走得很沉，仿佛腿肚子里灌滿了鉛。
劉老頭身子瘦削，遺體上蓋著白色床單。那天下午4點，韓大哥給劉老頭洗了一個在人世間最后的澡，用一張白色帕子輕輕擦拭他瘦如干柴的身子。
劉老頭患的是晚期肺癌。他愛抽煙，生前最后的一支煙，也是韓大哥點燃的。那天劉老頭剛輸完液，他無力地揮動著滿是針眼的手臂，氣息奄奄地給韓大哥示意，他想再抽一支煙。韓大哥去隔壁病房一個熟人那里找來一支煙，給劉老頭點燃。劉老頭干癟的嘴唇吧嗒著煙，抽上一口，喘息一口。韓大哥用棉簽蘸了水，敷在他干澀發(fā)烏的嘴唇上。劉老頭實在是沒力氣抽完那支煙了。半支煙銜在他嘴上，成為他在人世間的最后姿勢。韓大哥取下這半支煙，煙蒂上的火光早已熄滅。
今年58歲的韓大哥是從鄉(xiāng)下來的護工，而今他做這個職業(yè)已11個年頭了。劉老頭是他在醫(yī)院永別的第17個病人。劉老頭的一個兒子在廣州，一個女兒在天津，老伴兒3年前去世。劉老頭住院后，女兒請了韓大哥做護工，對他說：“大哥，我爸爸就拜托你了！”韓大哥就一句話：“你放心?！?/p>
劉老頭很信任韓大哥。在他最后的日子里，他訴說了自己的家事，甚至連存款多少也和盤托出。有天，劉老頭突然老淚縱橫，哽咽著對韓大哥說，我這把年紀了還攢錢做啥啊，我老了，有哪個兒女在身邊……他要把存款分給韓大哥一些。這話驚得韓大哥站起身不停擺手：“使不得，使不得。”
醫(yī)院里病人的家屬，慕名找到韓大哥，是因為他有力氣，脾氣又好。這些年來，他護理不同的病人，總結出自己的方法。病人的藥物、吃食、心事、性格，他都摸得清清楚楚。
有的病人脾氣暴躁，稍不如意，就對護工亂發(fā)一通脾氣。有次，一個肝癌病人，哼哼著起身，突然操起一個沒吃完的飯盒朝韓大哥劈頭蓋臉扔去，讓他滿身都是飯粒湯水。韓大哥也沒生氣，默默去衛(wèi)生間換了衣服，把身上洗干凈。過后，他去病床前輕輕握住那個病人的手安慰：“莫急哈，莫急，有啥事吩咐我一聲就是?！?/p>
這些病人通常在一陣發(fā)泄過后，感覺到自己態(tài)度不好，總在事后抓住韓大哥的手，或大哭，或道歉，或悔恨，或口中碎碎念訴說心事。韓大哥從沒往心里去，常掛在他嘴上的一句話是：“他們是病人，我咋跟他們計較吶?！?/p>
那些被韓大哥精心護理的病人，也得到了來自他的臨終關懷，比如洗最后一次澡，剪最后一次指甲，理最后一次發(fā)。他們感受到的人世間最后一絲溫情，來自韓大哥。
我認識韓大哥，是因為我爸爸78歲那年初夏生了一場大病，我們請他做了護工。爸爸對韓大哥很滿意，他居然這樣說：“比我兒子還要好哦?！?/p>
爸爸出院后，韓大哥來過幾次我們家，還背來鄉(xiāng)下老家種的新米和蔬菜瓜果。有一次，他吭哧吭哧抱來一個滾圓的老南瓜，說是回老家在草叢里意外發(fā)現(xiàn)的。
我也去過離城60多公里的韓大哥老家?guī)状?。他帶著我在山溝里轉悠，我在黑壓壓的森林里深呼吸，回城后好幾天，感覺肺腑里還裊繞著那林中溫潤的氣息。
前年秋天，爸爸從那家醫(yī)院的11樓37號床啟程，遠行去了。韓大哥聞訊，趕來給爸爸送行，也是他推著爸爸的遺體下了樓。我緊緊抱住韓大哥，全身顫抖，想在他的胸腔里吮取一點力量，在這世間堅定地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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